小偷藏屋主床下过年

元仁宗延祐年间，时至年关，京城大都之内各家各户都在忙活着筹备年货，而一些平日里游手好闲、没有营生之辈，此时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。

这一日，一个惯偷趁着天黑悄悄溜进了邻居家中。

一般来讲，偷窃这一行当，讲究的是兔子不吃窝边草，但这名小偷显然没有如此觉悟，毕竟自己对于自家附近的情况相对比较熟悉，而眼前这个邻居家的情况，更是一个下手的好机会。

这个邻居家如今只有一名寡妇，虽然夫君已经死了两年多了，对方却尚未改嫁。小娘子平日里一个人深居寡出，也没有什么依靠之人。自己就算偷了她家，料她知晓了也不敢声张，因此小偷估摸着，这趟来回的“买卖”，总体上来说还是相当安稳的。

因为此时天色刚黑，时间尚早，屋内的人还没有歇息，这个小偷便躲藏在屋外墙角的黑暗之处，蜷缩着身子，静静地等待着屋内的女主人歇息之后，再进屋行窃。

然而，接下来，他却万万没有想到，有人来了。

东窗事发

这小偷正躲在角落里，筹划着一会儿怎么进去，怎么偷呢，突然听见一阵擂门声，院门外还有一个男声，含糊着呼唤道：

“开门，快开门！”

“吱呀”，屋内的女子听到喊声，急急忙忙地跑到院门处打开了门，一边开门一边低声埋怨道：

“小声点儿，别让人听见了。”

这小偷听到这句话，顿时一乐，哎呀，这小娘子平日里表现得挺正派，怎么背地里竟是一个偷人的主儿？

想到这儿，这小偷忍不住悄悄探起身，沾湿了手指，将窗纸点破，眯着眼向屋内悄悄瞅去。

屋内灯色昏黄，只见一名醉醺醺的大汉，仗着酒劲对邻居家这名寡妇大发脾气，奇怪的是，那寡妇却丝毫不敢作声。

随后，这名大汉骂着骂着还不解气，一拳将女人打翻在炕上，拳头雨点般落在那女人的身上，边打边骂。

打了一会儿，那醉汉往炕头一歪，便沉沉地昏睡去了。

不多会儿，只见那女人努力支撑着、呻吟着爬起身子，看着身边躺着的醉汉，一边落泪，一边骂道：

“原先为你杀死我夫君，尸体分割成几块藏在炕洞里，已经两年多了，如今这身下的炕，既不能烧火，又不敢弄出来将之埋葬，也不知道我夫君的尸体烂尽了没有，现在你却虐待起我来”。

这女子只顾自怨自艾，却不知，她这一番话，悉数落在屋外的小偷耳中，不啻于声声炸雷一般。

她夫君被人所杀，这事儿四邻皆知，但官府所判之人，却是另有他人，如今这女子坦言是自己所杀，尸身就在眼前那个冰冷的炕上，倘若属实的话......

想到这里，小偷的脑海里突然闪现了一个念头，随后，他便转惊为喜，心中不禁大乐：

“眼前这么大个发财的机会，我还偷什么偷？”

随后，小偷便转身，顺着墙角翻身上墙，匆匆跳下墙头，然后一溜烟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.......

小偷边跑边念叨着，“发财了，发财了！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？

咱们还得从两年前的那桩凶杀案开始说起。

一桩凶杀案

两年前，京城的木器作坊中，一名工人因事与管理他们的工长发生了冲突，事后虽然证明是工长理亏，但工长好于面子，并不承认错误，因此，两人便断绝关系，不再往来。

但毕竟都在一个作坊里面工作，工长又管着他们，得罪了工长，这名工人这半年过得也很憋屈。

旁边的工友们看在眼底，便想拉这工人一把。

于是，等到了年底，大伙儿便一起凑了些钱买了酒菜，强拉工人一起去工长家吃饭，缓和一下彼此的关系。

那工人挣脱不得，便硬着头皮，跟着大伙儿一起同去。

两人的事儿本就不是不死不休的大事儿，因此当晚，大家在一起将事情说开了之后，彼此便痛饮起来，待到夜深之时，各自醉醺醺地回家去了。

这名工人也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家内，但是他却怎么也没有想到，这场酒会，竟会最终喝掉了自己的性命。

原来，他家的妻子背着他跟别人好上了，这对奸夫淫妇平素里在家中商量着，怎么才能长相厮守，一心想要除掉工人这个碍眼的，却始终没有好机会。

这天夜里，妻子看到夫君醉醺醺地回到家，一打听才知道他去和仇人喝酒去了，那女人听完，不由暗喜：

“机会来了。”

等服侍男人睡下之后，这女人便拿起被褥，扑到了丈夫的头上，男子酒醉无力，最终被生生闷死在炕上。

杀了人之后，那女人冷血地将丈夫的尸体切成了四五块，然后揭开床下的炕砖，将之一一塞进了土炕的空隙之中。

当天晚上，女子若无其事地躺在藏有丈夫的炕上，稳稳地睡了一夜，然后第二天一大早，便四处宣扬，自己丈夫一夜未归。

不久，便有工友告诉她，她丈夫昨晚去工长家喝酒去了，于是女子便跑到工长家，问其要人，工长告诉她，她家男人当晚已经回家了。

但女子自然不信，大声哭喊道：

“我丈夫昨晚没有回家，一定是你把他杀死了！”

随后，该女便跑到了警巡院报了案，状告工长私仇杀人。

因为工长是被害人的仇人，因此警巡院粗略了解情况之后，便将工长逮了起来。古代审讯，讲究的是一个简单粗暴。

招不招？不招！好，打！

打一顿之后，还是这话。

招不招？不招！好，再打！

重刑之下，铁人也熬不住，最终工长被屈打成招，承认了自己杀害工人的事实。随后警巡院问工长，将被害人尸首藏到哪儿去了？

本来就没有杀人，工长怎么可能知道藏哪儿了，但为了不挨打，他只好闭着眼睛蒙道：

“扔城内的河沟里面了。”

随后，警巡院便派两名公差前去寻找尸首，结果，这可把两位公差大哥给害惨了。

为尸杀人

这两个公差奉命去打捞尸首，结果捞了几天，也没有捞出任何结果。

而这案子此时被汇报到了刑部、监察御史、京兆尹各个部门，各级部门也都非常重视，一层压一层，要求尽速结案。

这就让警巡院的头头脑脑们，一时压力山大，此时两个空手而归的公差，自然成了倒霉蛋。

“没找到？饭桶，打！”

第二天，回来。

“没找到，还有脸回来！继续打！”

两个鼻青脸肿的公差大哥在挨了四次鞭刑之后，当天坐在河沟边一直坐到了深夜，俩人被打怕了，实在是不敢回去了。

怎么办？找不到尸首，明天还得挨打，正在两人唉声叹气之时，一个老汉趁着夜色骑驴路过附近的小桥。

夜色朦胧，两名公差的脑海之中同时闪现出了一个残忍的念头，这不就是现成的尸首吗？

两人悄悄站起了身，看了看四周，寂静无声，随后快步蹿了上去。

“救命哎......”那老汉还没下桥，就被两个公差抱着头脚扔了下去，两名公差站在桥头，看着老汉在水中挣扎沉浮了片刻，便缓缓沉了下去。

随后，一名公差使劲一踢毛驴，那驴一时吃疼，便撒开蹄子狂奔起来。

过了几天，这两名公差又忍了几天的鞭子，估摸着水里的尸首应该差不多腐烂难认了，便报了上去，“官爷，找到尸首了！”

当天，两个公差将湿漉漉的老者捞出之后，官府派被害人家属前去认尸。虽说这老者在水里泡了几天，面孔依然腐烂，但被害人的家属毕竟熟悉被害人，想要瞒住也不容易。

正当两个公差忐忑不已之时，只见被害人的妻子冲了上去，抱着尸体就是一顿嚎哭，边哭边承认道：

“这就是我的丈夫呀，我丈夫死了就成这样子了！”

随后，该女子还拿出夫君的衣服，在河沟边上招魂，最后卖掉了自己的簪子、耳环等饰品，将丈夫好好地安葬了。

两名公差看着女子匆匆将丈夫葬了，不禁暗叹，幸亏女子大意，没有认出异样来。

然而，还没等他们俩把心落到肚子里，就又出事儿了。

冤魂相继

原来，那名骑驴老者的家属当晚左等右等不见老者回来，第二天便开始寻找老者起来，找了几天始终不见踪迹。

正在家人心焦如焚之时，家里一个人突然看到路过一人，身上披着一张驴皮，很像自家养的那头驴子的毛色。

随后，狐疑的家人便冲了上去，将对方的驴皮夺下，一打开，发现毛皮下面，血迹尚未干透，显然是新杀之驴，一问对方又支支吾吾，答不上来，驴皮从何而来。

随后，家人抓住此人，将其扭送到了官府之中，官府审案，自然还是那一个金标准——打。

严刑之下，此人最终也受刑不过，承认了自己抢劫老汉的经过，说自己是因为老汉反抗，才最终将之杀死。

但杀人总得有尸首吧？那人自然也说不出，一会儿说藏在某地，一会儿又说藏在他处，来来回回，挨了多次打，就是找不到被害人的尸首。

官府一面动刑，一面催供，结果这个男子身体没挨住，最终一命呜呼了，案子只得匆匆了结。

一年后，杀害工人的案卷批复了下来，朝廷判决——斩立决，随后，工长被捆缚刑场，当天一起喝酒的工人们聚在刑场附近，痛哭流涕，为工长鸣冤，但众人人微言轻，最终也没能改变任何结局。

工长最终蒙冤被杀，死不瞑目。

看着工长家人凄惨地为其收尸的场景，几名工人心内不安，回去之后，大伙决定，大家凑出一百锭交钞（元代纸币），在京城各个交通要道处，宣扬重金寻找线索，如有知道案情者，便以重金相酬。

然而，虽然众人拿着钱在各个交通要道，悬赏寻找线索，但实在没人知情，因此，始终没人前去响应。

正当众人已经陷入绝望，准备过了年，放弃寻找线索之时，木器坊内，闯入了一个不速之客。

水落石头未全出

这名不速之客，便是先前的那名小偷，他早先就知道有这群工人在悬赏线索，虽然垂涎赏金，但自己确实也不知道，而且毕竟官府已经判了的事情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

然而，这次自己无意中偷听到凶杀案的真相，却让小偷再次惦记起了这百锭赏金。

“我知道你们要知道的命案真相了！”

小偷向众人说道，众人知道这个人整日偷鸡摸狗，不干正事儿，但经不住心头升起的希望。大伙儿最终决定，付给对方一半定金，等案情大白后，再结剩余尾款。

当天，小偷领着大家来到了寡妇的门口，假装自己喝醉了，闯进了对方屋内，动手动脚调戏那女子。

那女子放声喊道：

无礼。

邻居们闻声闯入，大骂小偷放肆，有些汉子还要挥拳殴打小偷，那小偷假装被逼，蹿上炕头自保，情急之下揭开炕席，翻起炕砖假装要打架。

结果这一掀开炕砖，下面的一截白骨便赫然出现在众人的眼前，那女子一看，哇了一声，便瘫坐在了地上。

门外等候的工人们，也一拥而入，大家一起翻开炕砖，已经腐烂成白骨的尸身，全部显现在众人的眼前。

随后，女子被扭送官府，最终吐露实情，炕内白骨便是自己的丈夫。

官员们顿时傻眼了，那之前河沟边那个尸身是谁？

两名公差一看瞒不住，也只好承认了自己为尸杀人的经过。

一层层的真相揭开之后，让一众官员如坐针毡。

最终，案子再次改判：

女子和姘夫被判车裂示众，先前错判工长死刑的官吏，罢黜官职，终身不得为官，而那个被冤枉死在狱中的男子，最终不了了之，没有官员愿意背负责任，为其昭雪。

一个工人的死，最终却接二连三连累了多个冤魂，不得不感慨，古代司法的黑暗，和冤案的众多，细看下来，不禁令人瞠目结舌。

参考：元.宋本《至治集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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