爷爷打月饼

爷爷打月饼

许晓静

爷爷小心翼翼地从抽屉底格取出他多日积攒的钱，不多不少，刚好6角5分。

“走，乖孙娃，今儿是八月十五，咱去黄安街赶场买红糖，回来给娃做月饼吃。”说完，爷爷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。

那天是八月十五，是一九八零年的八月十五，当年我刚懂事，虽是往事，却历历在目:

爷爷拉着我的小手，边走边吼几句秦腔:

“家住在…五台县…城南……五里……周家堤……”那唱腔，苍凉，悠远……。

我俩很快就到了街上。在香甜手工月饼味儿的驱使下，我催促爷爷麻利地，在供销社买了伍角钱的红糖。

买过红糖后，爷爷指着一间理发店说:

“走，孙娃，`推头′(理发)去，看你跟长毛贼一样了”

“不…不…我不去，我嫌疼……”

“娃听话，推完头，爷回家给娃做月饼吃”听了这话，就顺从了爷爷，我太想吃爷爷做的月饼啦。

进了店门，爷爷就喊:

“喂，师傅，给我孙娃推个`光葫芦＇”

“不，不，`光葫芦′太难看，给我留个`小锄头′发型。”我连忙辩解。当时我已上学，留个“光葫芦”怕女生们笑话。

“好，`小锄头＇就`小锄头′(像锄头一样的发型)”爷爷给理发师傅说。

师傳就拿起“手推子”在我头上咯嘣咯嘣理起发来，“推子”老旧，夹头发，感觉很疼。

“行啦，真好看，，给2角5分钱”理完发，师傅朝我爷爷喊。

爷爷摸摸口袋，面带难色。

“师傅，你看，我只有1角5分了，差1角钱……”

“那好吧，你去后门外石坎下给挑两担水来，倒进大水缸里，一担水抵5分钱”理发师傅指着大水缸说。

不由分说，爷爷挑起铁皮桶，给人家担了两担水，正好抵1角钱。

回家后，爷爷赶紧把面口袋底儿朝天抖了好几下，仅剩三把白面。(当时我家成分高，很穷，缺吃少穿的)三把面刚好做一个月饼。接着爷爷就开始和面发面，又找来几粒花生米，核桃仁，研碎了，正准备拆开红糖纸包，这时我同宗族的婶子进来了，她说:

“三叔，我女儿肚子疼，大夫说要喝红糖水，你能给我一把红糖吗？”

“咋了，娃病了，拿去吧，都拿去，给娃治病要紧”爷爷说着，就把做月饼的红糖，连纸包一起给了婶子。

“爷爷，没有红糖，我的月饼咋做呀？”我问。

“走，娃，咱上街买去……”

“可是，咱们没有钱……”

“没钱，爷爷给娃挣钱去……”

爷爷领着我又回到了那家理发店。

“喂，师傅，你们还要水不？”

“要，要，一担水5分钱，你去把那四个大水缸挑满”那人说。

爷爷去挑水，我就坐在檐坎上等着。等了很久不见爷爷来，就去后门外石坎边找他。从石坎到井边是一段斜坡，有三十多个台阶。

远远就望见爷爷挑着水，吃力地走在台阶上，像泰山上的挑夫一样。因为没有吃饭，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下来，快到石坎边时，突然脚下一绊，爷爷连人带桶摔了一跤，我惊叫:

“爷爷……”

“娃呀，别下来，石阶上滑……”爷爷说。

爷爷爬起来，返身回到井边，重提一担水上来，喘着粗气挑着。这满满一担水，一头装着对我的爱，一头装着承诺。一步步踩在石阶上，仿佛踩在我的心上，六十多岁的人了，头发花白，背已微驼，多年的生活重担压在爷爷肩上，片刻不曾放下！最后，一共挑了十担水，那人付给爷爷5角钱。

爷爷气喘嘘嘘，步履蹒跚，拿上5角钱又去供销社买了红糖，望着他被汗水湿透的后背，我鼻子酸酸的。

“走，乖孙娃，快些回去，爷爷给你做月饼吃”这时，夜幕已经降临了。

到家以后，爷爷很快就拌好了馅料，熟练地把月饼做好，然后架火烧锅，先大火再文火，一个圆圆的月饼在铁锅里来回烙着。我站在锅台旁，边看，边咽口水，触景而唱歌:

“八月十五月儿明呀，爷爷为我打月饼呀，月饼圆圆甜又香呀，一片月饼一片心呀……”

爷爷听了我唱的歌儿，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。

“孙娃哎，爷给你唱几句吧”爷爷唱的是秦腔眉户剧《张连卖布》，张连和妻子的一段对唱:

“唉，强盗呀……

你把咱大铁锅卖钱做啥呀，

我嫌它打搅团光起疙瘩。

你把咱大风箱卖钱做啥呀

我嫌它吹起火来扑哩扑塌。

你把咱炭铲子卖钱做啥呀，

我嫌它烧起火来不如树杈杈。

你把咱大案板卖钱做啥呀，

我嫌你擀起面来把沟子撅哈！”

听了这段戏，笑得我眼泪打转转。

月饼做好了，仅此一个！我拿着热乎乎的月饼冲出门，打算给小伙伴们显摆一下。

“站住！”上初中的瓜猪拦住了我。

“瓜猪哥，你看，我爷做的月饼，给你分点……"

“我才不吃哩，来，哥给你变个戏法”瓜猪一把夺过我的月饼说。

“咬一口，月饼变月牙儿，咬两口，月饼变斧头”瓜猪边咬边说。

“不像斧头，瓜猪哥，我最爱猪八戒，你给我变个猪吧”

三下五除二，瓜猪把月饼咬成了小猪样子。

“看，猪八戒进了无底洞”说完瓜猪一口把月饼吞下了肚。

“好，好”我拍手大叫。

“瓜猪哥，猪八戒进了无底洞碰见什么妖怪？给我讲讲嘛”

“要想听故事，回去再拿个月饼来！”说完瓜猪扬长而去。

回到家里，我把瓜猪咬月饼的情形告诉爷爷，爷爷骂我是个闷猪！好好一个月饼被人家三两口吃光，你连个味都没尝到！我恍然大悟，操起一支小木棍要去和瓜猪拼命，爷爷呵斥住我:

“吃了就吃了，爷重给你做……”

“可是咱家没白面了？”

“爷去借……”

爷爷领着我去敲三爷家门，三爷不开门，去敲刘奶奶的门，刘奶奶说"都睡了，明天再来！”又去敲德娃叔的门，人家回答:“我家也没白面了，改天有了再借给你”。都不开门，或许是嫌我们太穷吧。

“唉，孙娃，咱去黄安街你姑婆(爷爷的妹子)家借吧”说完爷爷就带我出了门。

这时，月亮已爬出云头，到处明晃晃的。黄安街距我家大概4公里，走着走着，我就很困乏了。爷爷背上我，月亮悄悄跟在身后，边走边教我说洋县民间儿歌:

“月亮月亮跟我走，一下走到石榴口，石榴树下一窝鹅，鹅，鹅，叫干婆，干婆不吃哨子面，要吃河里的水鸭蛋，蛋，蛋，蛋洋县，洋县娃娃会擀面，擀的薄薄的，切的细细的，下锅里一条线，舀碗里扑鲁儿转，吃口里缠毛蛋！”说着说着我就睡着在爷爷的背上。

在爷爷背上，我做了一个甜甜的梦，梦见天上美丽的仙女姐姐，捧着各色月饼向我走来。一个超大的圆月饼递到嘴边，我狠狠咬了一大口。

“妈呀！”果真咬到一个热乎乎的月饼。原来是爷爷从姑婆家借来白面，连夜给我做好月饼喂到了嘴边！

看着我吃着香甜的月饼，爷爷眼里放出柔和的光，如同这窗外的月光，轻轻地抚摸着大地。

年年中秋，今又中秋，望着圆圆的月亮又想起了我慈祥的爷爷，爷爷啊，您虽然已随月亮远去，但您在我心中永远像这十五的圆月，明亮、温和。

许晓静 陕西洋县人。业余爱好读写，笃信:板凳要坐十年冷，文章不写半句空！

插图：许晓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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